原文刊载于《读者原创》2012第五期及《广州日报》
文/南在南方 侵删
CV:怜人歌 将离 仙豆 番茄
后期：羊羊
审听：仙豆 莓子
晚饭之后，他要上一会儿网。
输入密码，他打开电子信箱，删那些杂七杂八的广告团购信息，他的眼睛在一个信件上停留了半秒，然后点了删除，他回头看了书架，茨威格的那本书安静地竖在那里。
等他回过头时，却突然打了一个激灵，立刻从回收站把这封信找了回来，不是《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》，而是《一个陌生女儿的来信》。他打开，果然是大女儿的信，信里空空如也，除了一个微博网址。
他有微博，在那里写写平常的日子，偶尔也写家庭生活片断。他点击那个网址，素净的微博页面里，1关注，0粉丝，只有17篇微博，持续四天时间。她关注了他，但他不知道，就算知道了，他也不知道她是谁。
1
书房的窗子比以前亮，那棵老法国梧桐让人锯了。小白跑丢了一星期，回来了，好像怀了狗宝宝，我妈指着骂它不要脸，它用脑袋蹭我，可怜巴巴的。我想哭，抹了一下眼睛，我妈又把我骂了一顿，她最近有点变态，像是更年期提前了。应该不是啦~她才40岁，没鱼尾纹，还是窈窕淑女，不像我，好多青春痘，像豆芽菜。
2
她看我的眼睛像勺子，就像我是冰淇淋一样，左一勺子，右一勺子，挺吓人的。她说，我得跟你谈谈。一般这样的开头，表示她要找茬，自从我升上中学，她说多年母女成姐妹，有话好好说。可她刚说，得跟你谈谈。她说，谈一百个事情。我说，你怎么不十万个为什么呀？她说，可我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啊……
3
钱！她把几个存折和银行卡摆在桌子上，让我看。这个待遇太高了，我的手直抖！我看清了数目，竟然有40来万！！她说，你爸给的生活费，一分也没用。接着，她把密码说了。再接着，她把两张保险单子拿出来，让我看上面的受益人。这吓着我了！她说……看着高铁出了事情……她说，反正都是你的，我也是你的。
4
这回例假来得突然，弄脏了裤子。我怕她骂我，就自己洗，没想，还是让她骂了，怪我14岁了还不记日子，不准备卫生巾，又说这时手沾冷水，回头要头痛。我问她，为什么她在经期生冷不忌，她大吼，我是你妈！等她洗完，拉我进卧室谈话，这个藏着掖着的女人，竟然谈起了性，虽然难以启齿，不过她豁出去了。
5
她说，初潮，你以为流血会死，那是排卵的结果，在此之前，遇到精子，会怀孕的。性，迟早都会面对，记住你衣服上的第三颗扣子，是解开，还是扣上，要慎重，要有底线！18岁之前尝试性，那是找死，要有安全措施，怀孕，是要当妈的！要是没有，那是愚蠢，身体是自己的……她说的这番话，让我低下了头，她像是疯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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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最近老是喝粥，吃止痛片，脸色暗。我让她请年假休息，她说能坚持。我说，妈，你是不是恋爱了，是不是要住到别人家里？她笑说，丫头真傻。我说，你发神经，像是不要我了！她叹气说，其实，有个男人喜欢她，小她6岁。她说，我瞒着你，和他来往，我偶尔回来晚了说加班，那是我骗你。我说知道，你脸红扑扑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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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人。她说，恋爱中的男人最好，好得像妈，一门心思地为女人着想，天晴，他想着你会不会晒着。天黑，想着你会不会吓着。天凉，想着你会不会冻着。下雨，想着你会不会淋着。但结婚后，男人会回到常态，不要因为这个怪他以前的那么好是手段，要学会给他当妈。初恋，初吻，初夜能和同一个男人完成，并且到死都在一起，要感恩。如果没有，也不要用力去恨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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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死。
她说，人总是要死的，如果按着顺序来就是好的。
比如父母死在儿女前面，这是自然规律。虽说命是自己的，但父母在，自杀却是残忍的。海子是个好的诗人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多好的句子……可惜他卧轨了，每次看到他白发的母亲在他的坟前，就像被捅了一刀。
来到世上非常不易，如果没有意外，你要活成个老太太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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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说，你爸不是在别人家里，他是在他自己家里。
我眼里容不得沙子，一定要跟他离。他不同意，说要看在你的份儿上，给他机会……我性子硬，想着我可以养大你。
你爸不在，你少了好多安全感和撒娇的机会。以前他要来看你，我不让他来。以后，想来，就来吧。
初中择校是他给跑下来的，费力费钱，你得知道。
10
你爸，做男人也不是太坏。
鲁迅去世时说，一个也不宽恕。
我恨死他了，但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恨得起劲。苏东坡一生达观，预知来日无多时，忽然害怕起来，他有些信佛的朋友劝他想象西方极乐世界，他说，想倒是想的，就是没有着力处。
我恨你爸也是这样子，慢慢的，恨意淡了，偶尔想起从前，花前月下，一点也不失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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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爸后来的女人，我叫她贱人是我的事，但你得叫阿姨。
她说，以前特别恨那个贱人，觉得如果不是她……
现在，不那么恨了。
她说，我不恨了，你更不别恨了。你爸后来又有了一个姑娘，我远远看着过的，就像你小时，那是你的妹妹。有个妹妹，也是福气呀。
她脸上有很多笑意，看上去，很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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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妈我呀，她说，挺自恋的。有个女人说，下辈子我要变成一个男人，娶个像我这样好的女人，这话深得我心。虽然现在看着像个弃妇，人家都说弃妇长寿咧……我有天想着你的婚礼啦，我想到时候还是让你爸来，挽着你的手，这样庄重点儿，你要穿婚纱，别像我，让你爸哄着去旅游结婚，没人见证，缺少监督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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爸爸，我好久没这样叫你了。这两天，我妈太啰嗦了，好烦哪！
今天晚上，她又要谈谈，我说还有作业要写。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，我回头，她的眼神又像挖冰淇淋的勺子，这让我如坐针毡。
于是，我起身关了门。她垂了眼睑，有泪光。好琼瑶阿姨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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爸，我妈好像出了什么问题，不像失恋，也不像工作出了问题。我想给你打电话……
我也曾抱着你的腿，哭着要你别走，这一幕像烙画。
虽然，我知道你时常在我左右，可我不想走近你。
但我心里，每次都想喊你爸爸，可是连一个唇音都不想发出。我不想，让你高兴。其实，我也悄悄站在你家楼下看你亮着的窗子，想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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放学回家，我妈冲出来，抱住了我，先是哈哈大笑，接着又哭了，还把眼泪鼻涕朝我身上蹭。
我不停地问她怎么了，她不说。等她哭够了，却将一打（da二音）病历扔给我，啪的一声。病历上有如下字样：胃镜粘膜突起，质瘤，活检阴性。她说，我怕死啊，我以为是胃癌，你差点都没妈了，你知道不？我愣愣地看着她，眼泪冒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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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死死哭了一场，妈，你也太老奸巨滑了吧？原来这几天你在做告别演说，休想！我妈阿猫阿狗样的蜷在那里说，你个小丫子片子懂个什么呀？我这几天是对牛弹琴，有些话你赶紧给我忘了！我说，哪些话呀？她又弱弱地笑了。她说，小白是个好狗狗，养了这么多年，应该当一回妈，生一窝小狗自个儿好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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爸爸，我想着，还是把这些给你看看。现在没事了。
他像一袋土豆一样的坐在那里，感觉眼镜有些朦胧，取下眼镜抹眼睛，左边抹一下，右边抹一下，弄得手背也是湿的。
小女儿嗲声嗲气地说，爸爸，你怎么哭啦？他想笑一个，结果却哭了出声。哭声引来了妻子。妻子站在她身后，看着屏幕……妻子也抽泣起来。
小女儿说，好孩子不兴哭鼻子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