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年夏天，因为酷暑全国降雨量减少，到处都因为雨水不足而烦恼。

报纸专栏说水坝因干涸露出了沉底的村庄啊，这和地球温室效应有关啊，小学生也认真忧虑起来，作文里写着“这样下去的话蜗牛会灭绝的”，四格漫画『小渡君』今天的梗也是“看看冰糕和雪糕哪个融化得快”，结果趁小渡不注意，他妹妹全部吃掉了。

我看向地面上铺开的今早的新闻纸。天气预报栏目里写着，最近没有降雨的迹象。

我又看向窗外，没有一点想要下雨的痕迹，今日还是让人烦躁的大晴天。

“……喂喂，稍微休息一下吧？”

“做——好——啦！看，第八百个。”

我的朋友K好像听不见我的建议，将十几个纸巾做的人偶啪一声放在我面前。

我要做的，就是将这些人偶腰下系着的绳子一端贴上透明胶带，再一个个挂到天花板上。

天花板上已经粘着七百个以上的人偶了，就像……不，这场景已经不能用言语形容了。

这盛况，是我和K两人从昨晚开始忙活到早上的成果。

稍有常识的人看到都觉得惊悚的画面，而我的“常识”似乎已经麻木了。

“S也帮忙就好了。他竟然中途跑路，真是冷漠的家伙啊！”

S是我们共同的朋友。他既有常识，看起来也绝不像会通宵做小纸人的类型。

“额，虽然说是打零工，但是听到详情一般都会拒绝的啦。”

“你这家伙不就肯干吗！”

“因为我问都没问就答应了。”

说不定大家已经猜到了，我说的人偶，是晴天娃娃。

而且天花板上挂着的，全都是裙子向上，头向下的娃娃们。

也就是倒过来的。根据地方的不同，被称为“雨天娃娃”“祈雨娃娃”，K把这个叫做“娃娃天晴”。

普通的晴天娃娃是为了祈祷天晴被挂起来的，“娃娃天晴”刚好相反，因祈雨而诞生。

“我刚看了新闻，这一周的天气预报可是说了完全没有下雨的迹象呢……”

“所以才有趣啊不是吗！就是平时不可能发生的发生了才叫灵异吧，理所当然的吧！”

这样说着K又开了一个两百枚装的纸巾盒，抽出了第一张纸巾。

纸巾是双层构造的，成功撕开就会变成两张，K舔了舔食指，将其中一枚薄薄的纸巾团成圆球。在这上面又加了一张纸巾，把脑袋部分扭了扭用风筝线一系，透明胶一粘，就固定完成。

看他熟门熟路的样子，已经完全出师了。

“但是啊，做完这些明天还是大太阳的话，你可别要我还工钱哦。”

“才不会呢——大概。”

“不不不，别说大概好吧。”

忘记说了，我正在K的房间。

大概十五个小时之前，昨天下午四点左右，我被K叫来他住的这间学生宿舍二楼最里面的房间里。

那天最后一堂课刚上完，K邀请我说“接下来也没事，要不要来我家打零工？”我一口答应，参加了灵异爱好者K的这个实验。

千个娃娃。

听K的描述，这小咒语和千纸鹤差不多，将做好的一千个纸娃娃（其他材质的纸也可以）挂起来，就能人为改变明天的天气。

娃娃的脑袋向上就是晴天，向下就是下雨。

但是，必须要满足三个条件。

第一，在制作娃娃的时候充当脑袋的那张纸，要用自己的唾液稍微润湿（实际上用血会更好）。

第二，制作千个娃娃的人在全部完成之前绝对不能外出。我们这种情况，K就是制作者（我出不出去都没所谓）。中途出门的话似乎会倒霉。

第三，将一千个娃娃吊好之后，要唱特定的一首歌。

做好一千个娃娃，再顺利唱完歌之后，第二天的天气就会如此人所愿。

K好像也是从网上某个揭示板看到的，本人好像也没有抱太多的期待。

我也不反感灵异题材，挺有兴趣的。

况且还能拿到报酬，所以我才想着一起干，只是没想到要花费这么多时间。

老实说我超后悔浪费了那么多时间。

还有，最后要唱的那首歌共有三段，分祈晴乞雨两个版本。

他就告诉了我这些内容。

如果是晴天娃娃之歌，我也知道一些童谣，也不知有没有关联性。

聊着聊着，第八百个娃娃也挂到了天花板上。

K已经跨入九百的门槛，离做好的倒数也没有多远了。

不过，要迎来胜利的曙光还要花费蛮长的时间。准确来说，加上吃饭和休息，总共花了十六个小时。

“嗯……好困——好——困——，想进入梦乡啊——！”

“从刚刚开始你就吵死了，没关系的啦！听说人连续工作三天不睡都不会死的。”

“做一个三日元，我发现一点都不合算啊……换成时薪根本不到两百日元啊！”

“为时已晚啦你！”

可是，K昨天也没有睡，奇怪的是他看起来比我还精神充沛的。

就这样，挂在天花板上的“娃娃天晴”已经到九百五十个了。还剩下五十。

脑袋上方密密麻麻地倒挂着的白色人偶。

从下往上看，会产生我们才是挂在天花板那边的错觉。

陷入错觉中，还剩下十个娃娃。K也帮忙把它们粘到天花板上，倒数开始了。

……997……998^999……，1000。

“哦哦……！”

那瞬间，我不由得发出感慨的叹声。

消耗一千零六张纸巾（中途用纸巾擤鼻涕，搞到最后还差六张），风筝线都用了三百多米。不仅耗光一整个透明胶带，还多用了半个，六叠间的一整面天花板填满了，总时长达到十六小时零四十分。

千个娃娃，完成。

“呃好恶心啊——”

千个娃娃完成的感动瞬间，K发出的第一声就是这句。

我认真地想，要什么工钱，直接揍这小样一顿就完事儿了。

“诶，反正呢，还要唱一首歌就搞完了。后面我自己干就好啦，你也累了吧。抱歉啦搞了那么久。……给，你的工钱。”

K从口袋里拿出钱包，舔了舔食指从里面抽出三张千元大钞。

习惯成自然了都，赶紧打住吧。

“就这样。早点回去睡个好觉吧。”

“……今天早上第一节有课。快要考试了也没法睡啦。”

听了我的话，K哇哈哈地笑了。

“真的假的——不过，人连续工作三天不睡也不会死啦。加油哦年轻人……我呢可是要睡到中午的人，期待明天的天气吧。晚安~”

说完K打开房间一角的折叠床，直接倒在了上面。

这可不是摆姿势，他真的睡着了。不用十秒，K就睡得像个死人一样。

本来我还想说说他，最后只是叹了口气，就走了。

离开那刻，我又回头看了一眼房间。

在一千个“娃娃天晴”下面睡得舒舒服服的房主。

我的常识也被通宵带走了吧，竟然不觉得这样的光景诡异和奇特。

最起码上课之前，去喝一杯咖啡吧。眼皮都要抬不起来了。

走出学生宿舍，迎接我的是灿烂艳阳。

这个样子明天真的会下雨吗？我上课的时候也忍不住这样猜着。

不用说，那天上课，我睡意浓浓，一点都没听进去。

白天的课程S就坐在我旁边：“你这么困，该不会……到底你们干了什么啊。”

嗯，我们一直在做晴天娃娃。实在是对不起。

我挣扎着记好了笔记，终于把所有课都上完了。

我直接回家，饭也来不及吃澡也懒得洗，直接躺倒在床上。

不用三十秒我就进入了梦乡。

梦里是今早在新闻报纸上看到的四格漫画“小渡君”一样的画面。妹妹小千夏正把手伸向雪糕。

不行啊。这是因你哥哥对知识的好奇心所诞生的，超棒的实验装置啊。

我向小千夏伸出手想阻止她，这个瞬间我醒了。

手机在响。

身体超沉重。我看向墙上挂着的钟。已经过了午夜零点，凌晨了。

我想无视电话铃，不过还是确认了一下是谁来电的。

是K。我决定无视掉。

……一直在响。

我无奈地接了电话。刚想抱怨他几句，但K抢先说了：“喂，下雨了！”

因为睡到一半被叫醒，我半只脚还在梦里呢，对于K的话，我一时还没意识到什么。

那当然要下啊，不下的话真的很烦。今年就有超多人因为少雨而困扰了啊。

就这样认真思考了几秒后，我终于理解了K的意思。

“啊、真的？！”

我连忙从窗帘的缝隙往外看。

外面晴朗无云。我揉揉眼睛仔细看向星空之下。是相对明亮的夜晚，但毫无疑问天空大晴。

“……天晴着呢。”

就为了这样无聊的玩笑话把我叫醒啊？我刚想骂人，再次传来的K的声音却比平时要严肃：“对不起，我听不清。可以再大点声说话吗。”

“天晴着呢！”

“啊啊，我知道。但是，在下雨啊。”

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大晴天下雨？什么状况。

“你意思是说狐狸雨吗？只在K宿舍附近？”

“哈，狐狸雨？……不对。没有下雨。”

烦躁。我可是超想睡的。

“你啊，完全没有重点——”

“那啥，我根本没明白——”

“就只有声音啊！”

K断言道。

“我就只听到雨声。外面现在没下雨吧？对吧？但我却听到了！捂住耳朵也止不住。最开始是淅淅的小雨，后来就觉得雨声越来越大了。我猜啊，这次糟糕了。”

他不是在跟我开玩笑。以我们的交情，我能听得出来，K没有撒谎。

是真的在下雨，在K体内。

“还有啊——虽然很难说出口，但是，我有个请求。”

“……什么？”

K是真的难以启齿一样，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。

“现在开始，要打点零工吗？材料都已经准备好了。”

一句话我就懂了。

“知道了……我就来。”

挂了电话我就直接出门了。

在跨上我的爱车——山地车之前，我给朋友S打了个电话。虽然是深夜，但他一定还没睡。

预料之中S接了电话。我稍微犹豫了下，坦白从宽了。

唯一的一句谎话，就是我说“K说会付工费的。”

但S不感兴趣地说道：“做晴天娃娃做到幻听了吧。我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。还有现在可是考试期间啊你，不要浪费两天时间搞这个。”

“这样啊……嗯，我知道了。”然后我挂断了电话。

和S打交道那么久了我就猜到他一定会这么说的。

去K的宿舍之前，我到便利店买了点吃的和咖啡。

我踩着自行车，去大学的这条斜坡真是够呛。

但我还是骑得飞快，速度比去上学的时候还要快，从便利店到K的学生宿舍就只花了二十分钟。

二楼最里间是K的房间，门没有锁。我敲了两下，进了屋。

进去之后第一印象就是天花板的“那些”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，空荡荡的。

房间里，新的晴天娃娃又堆积得跟山一样。有两百来个了吧。

K似乎没有发现我已经到了，只是沉默着在制作晴天娃娃。

我看到K的脸色一片惨白。

来到他的工作台前，K终于注意到我这个人，用低哑的声音“哟”了一下表达招呼。然后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笔记本和钢笔递给我，用手指敲了敲自己左耳：“刚刚开始就大雨倾盆啊。就好像在打台风一样。……抱歉，你像说啥就写在这上面吧。”

我有点惊讶，但还是在笔记上写上了“了解”。

就像之前制作一千个娃娃一样，K做好晴天娃娃，我就贴在天花板上。

但是现在K的动作很缓慢。

他频繁地甩头，额头上浮现豆大的汗水。

“由我来做吧？”我写下来问他，K摇了摇头。

这千个娃娃，人体的部分必须要亲手做才行。但娃娃才两百个多一点。

我有点焦急。有一瞬间我在想干脆去医院比较好，但又想起来千个娃娃的规则，是不能走出房间的。

会发生不好的事。可恶，具体是什么坏事啊。

这时，我似乎听到了下雨的声音。

不可能。刚刚都还是晴空万里。我猛地看向窗外。没有下雨，外面是晴着的。

错觉吗？不，现在我也隐约听到了声音。一瞬间，我感到后背发凉。

难道我也……？

但当我仔细去寻找声音出处时，终于发现了那声音不是从我体内发出的，它来自我身边。

是K。雨声从他的双耳深处倾泻而出。

就好像别人耳机里的声音太大漏了出来一样，那雨声激烈到传到了外界。

对他本人来说，这声音比耳鸣还要厉害了吧。

事到如今，我突然茫然得不知道怎么做才好。

仔细一看，K不仅额头冒汗，手腕上也很多汗。明明房间里空调很凉爽。

我在本子上写“没问题吧？”给K看。

K迷茫地看了那行字一会儿，有气无力地哈哈两声，喃喃说道：“……惨了。”

我是第一次看到K这个样子。

我说不出话来，就算说了也无济于事，只能闭上眼睛，默默对自己说冷静下来，好好想办法。

要怎么办、怎么做，我却毫无头绪。

现在K也完全停下来了，一直皱着脸弓着腰。

怎么办？怎么做？思考、思考起来啊！

就我一个人，能做些什么？

房间大门开了。

“啊——你们真的在搞这些啊。”

我们的朋友S站在门口说道。

我长吁了一口气，对他说：“来得也太迟了吧。”

即使我知道，这么久以来他总是抱怨着，却从来不会不到。

“也没办法啊。话说回来，工钱是真的有的吧？”

明明不缺钱，S却这样说道。